风暴中心，BLM与警察荣誉——同一社会的两种叙事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自5月25日，由“弗洛伊德之死”引发的“黑人的生命也需要重视”（Black Lives Matter，简称BLM）运动迅速发酵，在全美掀起并扩散至英国等国。不到20天后，亚特兰大——美国民权和人权中心所在地——一名因将车停在汽车餐饮窗口“得来速”睡着而被举报，后被检测出酒驾的黑人在拘捕过程中被枪杀，再次掀起社会舆论高潮。
在两起连续的暴力执法事件，和一系列火热的反对警察暴力和民族主义运动中，大量抗议者走上街头，希望促使警察执法中的种族歧视有所改善。在事情发生后的一个月，民众、联邦官员和警察工会对警察的暴力行为和系统性调整采取了截然不同的叙事和态度。
6月15日，抗议者在曼哈顿的华盛顿广场公园游行。图片来源：纽约时报。
特殊的警察亚文化与“沉默的蓝墙”
美国现行的警察制度，是在20世纪初基本形成的，分为市警察局、县警长办公室、州警察/公路巡警和联邦执法机构等，是美国执法部门的一部分。其中，州以下警察的权力由各州自行决定，在行政上，州警察、城市警察、县警察、镇警察、村警察、私人保安等，与联邦政府并没有任何从属或上下级关系，直接由地方政府领导。根据《美国联邦法律》，大多数联邦机构只调查明确属于联邦政府权力范围内的事务，由于各地区实行的法律不同，各层级的警察在职能和权限上也有差异，各自分工明确，拥有极大的自主权。而警察工会的职责则是为“所有成员提供最好的保护，包括在工作谈判中提供法律援助和支持。”
6月7日，英国议会广场的抗议活动。图片来源：路透社
纽约城市大学一项针对警察道德的研究中指出，由于长期处在潜在的危险环境中，和实际的工作场景，警察群体内部的团结和对公众的不信任衍生成为警察部门一条不成文的“法律“——“沉默的蓝墙”（Blue Wall of Silence），即警察之间不得相互指认，甚至否认“蓝墙“的存在。在今年6月之前，任何针对警察的不当行为的调查都难以推进，这跟警察内部的团结和忠诚直接相关。6月5日，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称，纽约州两名警察因推搡一位75岁老人，致对方受伤而被停职。随后，他们的同僚，该州布法罗市应急反应小组全部57名成员从应急部队辞职。
蓝色沉默之墙。图片来源：华盛顿新闻报（Newsday）
警察工会则是对警察保护的集中体现。在受到大规模抗议运动冲击的情况下，工会加强了对其成员的保护。6月12日，《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报道说，在纽约州长宣布，将要求地方警察部门和机构优化警务策略后才能获得资助资格后，工会迅速“对州领导人发起攻击，指责他们将警察的安全政治化”。一些执法部门领导人向媒体表示，射击是合理的，在“认为需要防止自己或第三人受到伤害时使用致命武器”是受到格鲁吉亚法律保护的。17日，CNN报道说，科布县警察兄弟会的总统成员史蒂文·盖纳(Steven Gaynor)为一起枪击事件辩护称，（被害人）构成了威胁，并且在他被捕的过程中袭击了警察。
《纽约时报》的报道还包括另一些对警察群体权力的维护。国家警察防御基金会的总统成员迈克尔·帕拉迪诺说，法律的改变将使警察“丧失能力”；纽约州巡警慈善协会(New York State Association of Patrolmen 's Benevolent Associations)主席迈克·奥米拉(Mike O 'Meara)称，警方平均每年与公众互动3.75亿次，其中绝大多数是积极的。
6月9日，纽约警察慈善协会主席Mike O 'Meara在新闻发布会上发言。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不同的叙事——是警察暴力行为,
还是必要的执法手段？
对抗议者来说，连续发生的警察杀人事件反映了警察机构内部系统性的种族主义问题。一系列抗议活动事实上广泛地将全国各地警察“对黑人的系统性虐待行为”传播开来。从5月29日到6月2日，《华尔街日报》和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 News)联合进行的一项民意调查询问选民，他们是更担心警察的暴力行为和类似乔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之死的事件，还是更担心演变为暴力的抗议活动。超过二比一的受访者表示，他们对警方的行为感到更不安。在抗议者看来，显然，警察频繁对有色人种采取了格外强力的手段，甚至使用致命武力。
另一方面，美国新闻评论网站沃克斯（Vox）引用犯罪学家，原警察工会官员托马斯·诺兰（Thomas Nolan）的话说，“我认为警察工会总是默认这样一种立场，即在使用致命武力的情况下，警察是无可指责的”，“至少公开的立场是，警员担心自己或其他人的生命，他使用致命武力是完全正当的”。
美国州及地方警察训练内容及时长统计。图片来源：沃克斯新闻（Vox News）。
2014年，联合国办公室人权事务调查组发布的一篇报告中说，警察实际的工作场景和职业带来的对危险的强烈感知，实际上“塑造了警察如何看待他们的工作环境并在其中采取行动”，形成一种警察亚文化。在军官的选拔、训练和实际工作中，一种“我们对他们”的心态被创造，并持续得到强化。2007年出版的《警察枪械训练的关键要素》（Crucial Elements of Police Firearms Training）艺术中反复提到如“警官们随时都有危险”，“携带枪支是罪犯的一种生活方式：，“在大多数警察被杀的情况下，因为对威胁反应太慢，他们没有机会向杀手开枪”等。杀人心理学家戴夫·格鲁斯曼（Dave Grossman）每年在全国进行二百多次讲座，以确保警察准备好为“保护无辜的生命，去消灭另一个人”。
《警察枪械训练的关键要素》封面
6月6日，在发布后立即被特朗普转发的一则视频中，年轻美国非裔活动家坎蒂丝·欧文斯（Candace Owens）质疑弗洛伊德被奉为英雄的合理性，并通过非裔人口在美国犯罪记录中的高占比，提出当“警察遇到我们非裔嫌犯时，会本能地比遇到其他族裔嫌犯更警惕，甚至害怕。”《太阳时报》（the Sun Times News）报道她时说，她“认为黑人应该抛弃民主党”。
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NAACP）发布的分析则涉及更多维度。在一份报告中，协进会指出2015年，非裔美国人约占美国人口的13%，但占所有在押人员的近一半。就药物量刑的差异看，非裔美国人和白人使用毒品的比率相似，非裔美国人因吸毒而入狱的比率几乎是白人的6倍。即非裔美国人的高入狱率与警察对非裔的格外关注有关。
2002与2017监狱服刑人数和分布对比。数据来源：美国司法统计局，2002年在押人员概况，2017年在押人员概况。图片来源：非营利组织监狱政策倡议(Prison Policy Initiative)官网。
针对警察工会对成员的保护，以及在暴力事件审查中的法律援助，是否会让警察们形成一种认知，即“他们可以逃避几乎任何事情”。在沃克斯电视网（Vox）的专题报道中，警察兄弟会(FOP)立法总监詹姆斯·帕斯科(James Pasco)说：“代表我们的会员是我们的法律责任，”"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法律要求我们做的"。
美国大学(American University)刑事司法教授埃德·马奎尔(Ed Maguire)说:“那些从事警察职业的人现在觉得，他们被不公平地定性了。”“任何时候，当一个群体意识到自己受到威胁时，……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采取防御姿态。”
黑人警察——
“我感到在种族和徽章之间挣扎”
虽然警察之间有相互支持的传统，但是近一个月，警察部门内部也有不同的反应。
有许多人认为禁止颈压动作太过草率，这会让警察在进行逮捕时失去了一种宝贵的手段选择。还有一些警察为公众对警察的不信任和侮辱感到愤怒。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中，纽约州警察慈善协会主席迈克尔•奥米拉（Michael O'Meara）说，“我不是德里克·肖万……他杀了人。我们没有。““不要把我们当成动物和狗，开始尊重我们吧。”
在法新社的采访中，新墨西哥州阿尔伯克基警察协会主席肖恩·威洛比（Shaun Willoughby）说他“感觉受到歧视“，”把所有穿制服的人都一竿子打死是不公平的“。“我们只是在这里尽力做最好的工作，来保护我们的社区、供养我们的家庭，现在因为我戴了徽章….我就成了这个国家系统性种族主义的一部分。”一位警察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我只是在精神上觉得有必要为好警察说话”，这样“我们就不会被某一个，或者四个坏警察的行为所困扰。”
6月17日，国家警察宣传中心的创始人，前科罗拉多州警察局长乔尔·沙尔兹（Joel Shults）在警察网站（PoliceOne）发表文章，认为公民也应该看到体现警察的克制和效率的证据，而比较温和、不包括取消有条件豁免等的指导意见是警察可以接受的。并且，他认为这可能会引导改革努力，让立法机构和国会能够在强烈的改革呼声中做出更温和的回应。洛杉矶警察委员会的总统成员艾琳·德克尔(Eileen Decker)曾在奥巴马政府时期担任联邦检察官，她呼吁对警察使用武力的行为进行审查。
在警察群体当中，少数族裔警员则处在一个两难的境地。作为抗议行动的中心，和拥有数以百计的黑人和西班牙裔警官的城市，17日，纽约时报刊登了关于纽约市少数族裔警察的人物专题，在采访中，许多黑人警官表示“经历过种族主义，也和抗议者一样肩负着打击种族主义的使命”，但是“人们并不知道我对他们有认同感。我理解他们。我为他们而来。我一直试图在这里作为一名变革推动者”。
美国黑人警察协会圣迭戈分会主席本·凯尔索认为“这种事发生得太频繁了“。在大多数执法机构中占较少数的少数族裔成员感到，作为警察，他们常常被视为敌人和背叛者。
6月3日，亚特兰大警察J.科尔曼(左)和来自桑迪斯普林斯的抗议者以利亚·拉芬顿 (Elijah Raffington)在亚特兰大奥林匹克公园中心外用拳头撞击，作为团结的象征。图片来源：美联社。
皇后区牙买加的黑人警官哈迪贾·费森(Khadijah Faison)在公开场合与抗议者一起跪下，以示团结，并影响更多高级别官员和白人警员也加入到了这个行动当中。在6月12日的新闻中，CNN援引一位黑人警察的话作为新闻视频的标题：“我感觉在我的种族和我的警徽之间挣扎”。
警察改革法案——
系统性的种族主义能否得到改变
自五月底大规模抗议活动爆发以来，对警察不当行为的审查被迅速推动。
《华盛顿邮报》（Washington Post）在18日的报道中引用前司法部民权司司长、现任民权与人权领导协会(Leadership Conference on civil and Human rights)主席瓦尼塔·古普塔(Vanita Gupta)的话说:“这些指控这么快就下来，标志着执法部门目前……发生了巨大变化，这确实是由一系列行动推动的”；就在“几周前”，执法部门或许还会“把这一事件当作可怕但合法的事件来处理”。弗洛伊德之死引发的一系列活动，以及受害者的弟弟弗洛伊德在国会等地做出的一系列证词，加剧了美国国会彻底改革执法方式，解决警察系统中的种族主义问题的紧迫感。
瓦尼塔·古普塔 图片来源：民权与人权领导协会网站
6月10日，众议院的民主党人已经表示，他们打算“迅速采取行动”，计划在本月底之前对他们的法案进行投票。面对公众舆论的迅速转变，国会的共和党人“正争相联合起来采取立法措施”。16日，民主党抢先发布了一份全面的警察改革法案。根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消息，这份法案包括：
- 禁止扼喉咙
- 建立国家警察不当行为登记处，“以防止问题警官改变司法 管辖区以逃避问责”
- 鼓励各州和地方强制进行种族歧视培训，并教导警察“干预的职责”
- 要求身穿制服的联邦警察佩戴随身摄像机
- 对向州和地方执法部门转移军用装备设置了一定的限制
- 反私刑的立法
众议院议长佩洛西(Nancy Pelosi，加利福尼亚州)和参议院少数党领袖舒默 (Charles Schumer，纽约州)在内的资深民主党议员在周一公布警察改革法案前不久下跪默哀。图片来源：国会山（the Hill）
这份法案包括反私刑法等一系列右翼民权活动人士一直在推动的措施。
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说，国会“不能满足于任何非变革性的结构改革”。但这项法案需要得到两党支持才能在参议院获得通过。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评论称，参议院的许多共和党人辩称，国会不应该制定国有化的警务政策，各州和地方应该采取自己的行动，该法案“预计将面临来自共和党人、警察工会和地方官员的强烈抵制，他们不希望华盛顿干预他们的政策制定”。
17日，在国会新闻发布会上，共和党公布《正义法案》(JUSTICE Act)，由三名黑人议员之一，南卡罗来纳州共和党参议员斯科特(Tim Scott)牵头。在国会新闻发布会上宣布该法案时，斯科特表示，该法案“表明了一个事实，即我们相信这个国家绝大多数的警察都是好人”。内容包括：
- 将是否给予资金支持与执法机构是否禁止扼喉手段挂钩，鼓励执法机构约束和禁止此手段，“除非在授权使用致命武力的情况下”;
- 加大数据收集力度，追踪警官使用武力导致死亡或严重伤害的情况;
- 为除使用武力以外的其他警察训练提供联邦资金;
- 使用了承认美国私刑历史的语言;
- 加强对伪造警察报告的处罚;
- 要求执法机构向司法部长提交关于禁止敲门搜查令的报告;
- 成立专门委员会来研究黑人男性和男孩受到影响的问题
共和党的提案增加了警察部门的培训投入，没有直接取消毒品案件中的“不敲门”搜查令，并且未涉及有条件豁免的问题。在这一关键问题上，两党难以达成一致。美国最高法院不会审理设计合格赦免原则的案件，因此除非原告能够证明他们的宪法权利被明显侵犯，否则这一原则能够在很大程度上保护军官不承担法律责任。
美国消费者新闻与商业频道报道说，特朗普政府表示，修改有条件豁免权是“不可能的”。据美国有线新闻网（CNN）报道，参议院民主党领袖舒默(Chuck Schumer)16日警告称，参议院共和党人“似乎正走在一条狭窄得多、包容性更低的道路上——这是错误的。”
2020年6月17日，在华盛顿特区，参议员蒂姆·斯科特(Tim scott共和党)（右）和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米奇·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共和党)(左)以及其他共和党议员参加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公布了共和党在执法过程中解决种族差异的法案。图片来源：美国消费者新闻与商业频道(CNBC)
目前，两党都在争取各自的法案尽快通过。美国当地时间6月25日，众议院通过了由民主党领导的警察改革立法，但大多数众议院共和党人都反对民主党的提案，并表示支持参议院共和党人提出的改革范围更窄的提案。然而这版提案遭到参议院民主党人的反对。
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在一份声明中说，虽然国会的民主党人希望以“两党合作”的方式通过改革，但“参议院的研究和报告提案缺乏透明度和问责制是不够的”。“参议院所谓的Justice Act（正义法案）不是‘Act’(行动)，”佩洛西说。
种种结果再次彰显了两党在选举年的激烈斗争，即使由种族主义和警务问题引发的抗议活动已经成为全国性的危机。
科罗拉多州历史性的警察改革法案6月13日在科罗拉多州众议院三审通过。
图片来源：加州水星报（the Mercury News）
目前已经发布新的警察改革方案的地区，都在限制警察使用致命武力、甚至削减警察部门资金规模方面做出了较大的改变。6月12日，纽约市废除了一项已有半个世纪历史、对警察纪律记录保密的法律。市议会议长科里约翰逊(Corey Johnson)表示，市议会已经确定将警察局60亿美元的预算削减10亿美元，纽约市市长白思豪迅速拒绝了这一提议，但表示，他愿意就警察局的资金规模进行进一步谈判。“
爱荷华州州长金·雷诺兹（Kim Reynolds）周五签署了一项法案，对逮捕中使用扼喉的行为进行更严格的限制，要求每年对执法人员进行反偏见培训，并阻止因不当行为而被解雇的警察在该州受雇。
亚特兰大市长凯莎·兰斯·布卢姆斯(Keisha Lance bottom)发布了一系列行政命令，要求彻底改革亚特兰大警察局的暴力政策。华盛顿的新政策包括禁止对行使宪法第一修正案权利的示威者使用化学刺激物、防暴装备和眩晕手榴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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